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負算的了什麽,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。

沈采蘅看著柳於藍那模樣,簡直樂壞了,憋著笑對沈采薇眨了眨眼。等坐馬車回去時還要拉著沈采薇嘰嘰咕咕的:“看她的模樣,真是大快人心。”

“她又沒怎麽你?你做什麽總是看她不喜?”

沈采蘅把頭靠著小枕上,枕頭軟軟的,弄得她也整個人懶懶的,說起話來說不出的慵懶:“她總是想要試探我們,壓過我們。祁先生常說的‘心思不正’不就是如此。我又不傻,才不會看不出來呢。”

沈采薇摸了摸她有些醉紅的面頰,笑著道:“是啊,你又不傻。”

沈采蘅湊上來拉她的手,像是說悄悄話似得小小聲的道:“二姐姐,你胎記全都沒了呢,真好看。”她是真心替人高興,說起話來也很有興致,“我就知道二姐姐你最好看了,和我一樣好看。”

“你這是換著方法誇你自己吧......”沈采薇的聲音也小了下去,輕松愜意的把頭靠在枕頭上。

沈采蘅像是默認了,傻傻的笑了笑,口裏呼出的氣都是熱熱的。

沈采薇被她的笑聲引得,也情不自禁的伸手捂住自己發熱發紅的面頰微笑起來。她想:我果然還是喜歡彈琴的,也高興有人能聽我彈琴。多美啊,多好啊。

我這一輩子,都要開開心心的彈琴,開開心心的讀書,開開心心的去生活。

她今日興頭上也喝了些酒,一靜下來,就覺得整個人暈暈的,腦子裏也不知胡思亂想些什麽。好一會兒才有些遲鈍的想到件重要事:過些日子便是女學考試了,也不知道到時候會是什麽樣子。

就這樣,她和沈采蘅並排坐在馬車上,靠著枕頭,微微帶了點醉意和期待的向往起了下個月的女學考試。

比起沈采薇這般的期待,已經從女學畢業的鄭寶儀卻沒什麽特別的感覺——或許是因為一件事經歷了兩遍,就沒什麽意思了。而且,太子的病勢越發嚴重,叫她不得不惶恐,不得不去相信所謂的天命所定。

這一日,她自太子宮中出來,心中郁郁。略一猶豫,還是去了聖人的寢宮。

因太子病重,聖人和官家都心焦如焚,滿宮上下無人敢高聲說話,都是屏息斂容的模樣。入了聖人宮中更是滿殿寂然,各個宮人都是謹言慎行的模樣。

鄭寶儀入了內殿,便見一個中年婦人穿著一件寬松的便服坐在榻上對著她輕輕微笑。那婦人生的並不是很美,但眉宇之間的威儀和雍容卻是不容置疑的。仿佛她生來便是要坐在那最高的地方,輕描淡寫間決人生死。

那是她的姑姑,大越的皇後。她十五歲與還是太子的皇帝結發,從此同舟共濟,恩愛不移。她在時,六宮粉黛無顏色,她一去,天子為之哀痛欲死。鄭家滿門榮耀皆來自於此。

可惜,這般的恩愛,卻還是出了一個蕭齊光。鄭寶儀緩步上前行禮,那種微妙的心緒一掠而過。

鄭家女兒並不少,但也只有鄭寶儀最討聖人喜愛,自小便長在宮裏。聖人待她便如待太子和公主一般,即便是這樣的時候,見了她也不免露出一絲少見的笑,柔聲道:“阿儀......”她招手將她摟到懷裏,撫了撫她的頭頂,語聲微微有些憐愛,“是從二郎那裏來的吧?他可是睡下了?”

“嗯,”鄭寶儀把頭埋在她懷裏,嗅著那熟悉的香氣,似乎下了一個大決心,好一會兒才道,“姑姑,我前些日子聽到件有趣的事,我想和你說一說。”

聖人神色不變,以手為梳替她理了理有些亂了的鬢發,輕而緩的道:“說罷......”

☆、可憐人

鄭寶儀深呼吸了一下,緩緩的把自己編好的故事說出來:“我聽人說,從前有一戶姓黃的人家,家財萬貫,夫妻恩愛,旁人來看最是美滿不過。但認真論起來,還是有一個缺憾,那就是沒有個繼承家業的男丁。”

聖人撫著她頭頂的手頓了頓。鄭寶儀覺得自己頭上仿佛懸著一把尖刀,殿中有冷風拂過,毛骨悚然。她不敢耽擱,狠了狠心,幹脆直接的把話說下去:“眼見著黃夫人年過三十還未有孕,請了許多醫生都說子嗣艱難。不僅家中催逼的急了,黃老爺和黃夫人自己也都急了。畢竟為了這偌大家業兩人都嘔心瀝血,歷經艱辛,實在不願落到他人手裏,付之東流。黃夫人想了又想,便想出了個借腹生子的法子,送了個好生養的丫頭給黃老爺。果然,過了不久,那丫頭便有孕了。黃家上下便等著那孩子出世,去母留子......”

“只是沒想到,黃夫人卻忽然又孕了。”聖人冷然打斷她的話,面上猶如凝冰一般的冷,眼中仿佛有電光一閃而過,下一刻那如刀尖一般鋒利的冰淩就抵在面前,“阿儀,這些話你都是從哪裏聽到的?”

鄭寶儀咬咬唇,垂頭掩飾了面上的神色,輕輕道:“姑姑,這事,二郎也知道。”這事實在不是現在的她所能知道的,所以她也只能擡出太子蕭天佑來,據她所知蕭天佑的確已經知道了這事。

聖人一聽到兒子,果然神色大變,好一會兒才低語道:“是了,二郎心思機敏,什麽都要握在手裏,卻是瞞不過他的。”她怔怔的出了一回兒神,忽而擡了眼,目光猶如刀劍一般在鄭寶儀的面上劃過,幾要見血,“你來尋我說這事,為了什麽?”

鄭寶儀垂頭看著自己握成拳的手掌,輕聲道:“姑姑,此事,不能不早做打算。”她語聲艱澀,帶著一點難以形容的悲苦,“您一貫行事果斷,為何唯獨在此事上猶豫不決?”

這是鄭寶儀前世一直都為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。聖人若要殺蕭齊光,不知有多少機會。可是,聖人卻偏偏不動手,反而叫蕭齊光活到了最後,反而成了那最後的勝利者。

聖人低頭看著她,見她面色茫然悲痛,心中一痛,好一會兒才又伸手將她摟到懷裏,輕輕嘆氣道:“傻孩子......”她撫了撫鄭寶儀的脊背,依稀有些惆悵,語聲卻依舊是冷靜的,“那不是我的兒子卻是你姑父的兒子。他顧著我,一句話也不曾提過,我又何必為了這個壞了夫妻情分。”

她有太子的時候也曾起意要除了那個有孕的宮人,只是那時不知懷的是男是女,又有些心軟,沒下定決心。後來,官家被那宮人求得起了惻隱之心,將那人賜去了汝陽王府,既是保全了那孩子的性命也是為太子掃清了障礙。

為著這個意外出生的孩子,汝陽王府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膽,把人捂在府裏不給出門,生怕被她看見了起了殺心。之前太子病重,汝陽王府那邊怕她遷怒或是疑心,不用多說就嚇得借著裴家子的名頭將人悄悄送去松江。

只是,時間隔得越久,她反倒越發沒了最初的殺意——說到底,那孩子也是她點頭才有的。若太子在,那孩子這輩子都只能戰戰兢兢的活在刀尖下。若太子不在......他到底是官家唯一僅剩的血脈。

鄭寶儀小心翼翼的道:“可我爹爹......”鄭寶儀說到一半,心中一酸,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說才好。

她心裏清楚,若是在話本裏面,自己的爹就是個貪財好色、活該去死的狗官。只是,再不好卻也是自己的爹,會教她讀書寫字,會把她抱在膝上輕聲細語說話。姑姑在時還好,有個能管著、兜著的人;姑姑不在了,心裏沒底又沒個管著的人,越發是胡天胡地的作,生生是要福氣給耗沒了。叫人如何不擔憂。

聖人摸摸她的頭頂,道:“我知道你擔心什麽。你爹的性子,確是有些眼高手低,我和二郎在時還有人壓著,若不在了,想來是要出事的。”她擡起頭,望向殿外的高墻,語氣淡淡的卻別有崢嶸而出,一種叫人不得不嘆服的魄力和傲然,“放心吧,就算他是你姑父唯二的兒子,倘若不能叫我滿意,我亦不會叫他上位的。”

鄭寶儀知道聖人的意思——她是想要讓蕭齊光娶個鄭家的女兒。和前世一般。

這些年,她靜下心來,反倒不似初時那樣遷怒怨恨沈采薇和蕭齊光。說到底,鄭家的事大半是因為鄭家自身的緣故,蕭齊光和沈采薇不過是無意間在她死前說了那麽些話,叫無能為力又滿心悲痛的她遷怒了。

就算蕭齊光坐擁天下,被人稱作中興明君;就算沈采薇美貌心慈,世人仰慕尊崇。那,又如何呢?有些時候,她甚至還要可憐那兩人......

鄭寶儀靜了許久才輕聲道:“午娘馬上就要考女學了,不如叫她去松江女學吧?”

聖人聞言低了頭,垂眸看她,若有所思的道:“我還以為你要說的是阿菱呢。”

鄭寶儀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平靜的聽不到聲響,冷在胸膛裏面一如死了一般,語氣卻和初時一樣:“阿菱雖是長房且自幼養在母親膝下,但到底是庶出,比不得午娘尊貴。”

如今鄭家的適齡女兒除她之外只有兩個,鄭菱和鄭午娘。鄭菱雖是長房所出卻是庶女,鄭午娘雖是嫡出卻是二房的。前世聖人百般權衡之下卻是選了鄭菱。而現在鄭寶儀只盼著,這一回換個乖巧文靜的午娘,早些和蕭齊光養出感情,能夠維持住鄭家和蕭齊光岌岌可危的關系。

聖人揉了揉她的面頰,似是嘆了口氣,眼中神色不定,笑道:“無論是阿菱還是午娘都是我鄭家的女兒,便是庶女,又哪裏由得人挑三揀四?”

鄭寶儀知道,這是應許了的意思。其實這事也只能由她說,換了旁人,必是要被聖人疑心要咒太子死的。換到了她身上,聖人反倒要憐惜她的不容易,生出同病相憐的感覺。

人啊,說到底便是感情動物。

沈采薇自是不知道鄭寶儀和聖人的談話的,亦是不知道不久將來會多一個同窗。她此時正賣力的幫著沈三爺在書房裏翻書——正今日值天色大好,乃是曬書的好時候。

滿園的書香和墨香,叫人心中生出一種說不出的自豪。

裴越和沈懷景來時正好看見沈采薇彎著腰翻著書卷,她穿著紅色繡白色團花的褙子,看上去神色快活,就像是一只小燕子,上下撲騰著,叫人看了也歡喜。

裴越克制著把自己的視線拉回來,和沈懷景一起上前對著沈三爺拱手一禮:“姑父。”聲音禮貌而溫淡。

沈三爺瞧了他們一眼:“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?”沈懷景進學之後就拜了裴赫為師,常往山上去學習,這時候回來卻是少見。

裴越年紀稍長,代為回答:“家父出門訪友去了,我和表弟回來溫書。”

“是躲清閑吧?”沈三爺笑笑,一邊說話一邊擡手招他們一起入書房,“正好三娘說要露一手,給我泡茶喝。你們既然趕了巧,也來喝一杯吧。”

裴越聞言忍不住又瞧了瞧沈采薇,見她正拼命對著沈三爺瞪眼,就像是一只撒嬌的小貓,說不出的可愛嬌氣。撞上他的目光了,她便不太好意思的眨眨眼,低頭一笑,安安靜靜的站在那邊,看上去還是斯文乖巧的模樣。

不知怎的,裴越心中一軟,情不自禁的跟著她露出一絲笑容來,不由自主的應聲道:“敢不從命。”

茶藝很能看出功夫的事情。沈采薇前世學校裏面還有一門茶藝的選修課,可惜她沒選——比起茶,沈采薇那時候接觸的圈子更喜歡喝酒。到了古代,茶藝反倒成了裝點門戶的必要功課。沈采薇自己喝不出好茶壞茶,但多得是人能喝出,什麽湖心水、露水、雪水,雨水,反正都能喝出來。

裴氏這方面也有些講究,夏秋多雨的時候就尋了許多顏色亮麗的大甕接雨水。那雨水初時看著還有些濁但放的久了,東西就會慢慢沈澱下去,到霜降的時候看著就清了許多,然後濾去了沈澱物再靜置,如此二三回,等水幹凈透了再令人埋在花樹底下,春天時候就能用上了。還有那冬日裏的雪水,專撿花蕊花瓣上的,也能積出幾大甕。

這要是擱現代,想想工業化後的汙染和酸雨,沈采薇除非懷著毒死人的念頭否則是絕不敢拿雨水來泡茶的。不過既然是古代,講究什麽無根水,似乎也還能接受......

沈采薇跟著祁先生和裴氏都學了許久,一套泡茶的動作做起來也說得上是行雲流水一般的好看。等泡好了茶,她便禮貌的起身告退了:“我還有功課未做,先回去了。”

沈三爺揚揚手,放了人。

裴越低頭抿了口茶水,心中一如茶水一般,既清且甜。

☆、入學考(一)捉蟲

四月二十日是光烈皇後的生辰,也是書院開考的日子。

沈采薇和沈采蘅頂著裴氏絮絮叨叨的囑托從馬車上下來,踩在松江女學的青石道上。石道兩邊種著一些桃樹,粉白/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著,沿途則有不少碑文,記載著書院的舊事或是畢業於松江女學的傳奇女子。因為昨日剛下過一場雨,雨打桃花濕,青石道上還有一些未來得及掃凈的粉白花瓣以及雨水,一腳踩上去,鼻尖隱隱可以嗅到了一種溫軟的香氣。

沈采薇一眼望去,一輛輛的馬車停在女學的大門口——松江女學一共有四個院門,今日為了維護秩序只開了正中的大門。大門正上方乃是光烈皇後親筆所書的牌匾“松江女學”,兩邊的對聯寫的是:“閨中有才,於斯為盛”,意思是閨閣之中有人才,此間最多。

許多衣飾不同的同齡少女從馬車上下來,面上帶著與沈采薇同出一轍的期待。

沈采薇把目光往前挪了挪,往前看,白墻青瓦的書舍就聳立在前面。那建築群是如此的龐大而對稱,被石道兩邊的樹木石碑簇擁在最中間,肅穆而莊重的俯視著所有前來求學的學生。

沈采薇和一眾前來參加考試的女學生一起懷著覆雜的心緒踏上石階,跟著引路的師長穿過二門進入講堂,只見檐前掛著一塊匾,上書:吾道不孤。

鐵畫銀鉤,暗藏鋒芒。猶如一柄入鞘的名器,光芒內斂卻依舊遮不住神華。

堂中懸掛兩塊鎏金木匾分別是“修身養德”、“傳道百年”,皆是禦賜。而兩邊的石壁上一邊則刻著松江女學的校史和歷代優秀畢業生,一邊刻著松江女學的校規、校訓。

等堂中的第一聲鐘聲緩緩響起,沈采薇和所有入門的女學生都整好衣飾,斂容垂首,肅然一禮——這是對先賢和先輩的禮敬。

滿堂寂寂,眾人肅立,唯聞呼吸之聲。

站在堂上穿著素色布衣的女先生掃了堂下諸位學生一眼,許久才緩緩開口道:“先閱校規。一刻鐘後,可入內侯考。”不輕不重,卻如金石之音,擲地有聲。

眾人依舊不敢多言,只是側頭去看校規,連挪動的腳步聲都是輕輕的。等到一刻鐘後,鐘聲再次響起,眾人排好隊,依著順序跟著師長進入各個教舍。

沈采薇只覺得自己的心砰砰跳著,有一種說不出的期待和緊張。想她前世歷經百考,就連傳說中最可怕的高考都不再話下,如今和一眾十歲女孩坐在一起卻依舊有一種忐忑的緊張。

果然是越活越小嗎?沈采薇心裏有些哭笑不得卻依然端正的坐好,等著第三聲鐘聲響起,師長發卷子。

這一門筆試考的是四書五經,除了最後的幾道大題之外都是死記硬背可以對上的,對混了多年應試教育的沈采薇來說並不是什麽難點。反倒是最後的主觀大題,倒是叫沈采薇不由得有些擔心。

只是,想得再多,等第三聲鐘聲響起的時候,沈采薇的腦子也一下子空白了起來。她正襟危坐的看著放在自己跟前的卷子,小心翼翼的翻了翻去看後面的大題題目,然後才極力忍住咬筆桿的欲望。

這一次的大題只有一道卻占了一半的分數,可見是決定性的大題。題目是:先賢之智淵如海,吾等皆上下而求索。然先有‘女子無才便是德’後有‘女子重德亦重才’,吾輩何從?

“女子無才便是德”乃是前朝理學大師朱崇光之言,寫有《理經》、《四書集註》等,哪怕是本朝亦有多人暗暗讚同,奉其為先師。“女子重德亦重才”則是本朝光烈皇後之語。

此二人一是理學大家,著作繁多,傳道天下,擁護者眾;一是開國皇後,女中楷模,功在千秋,不可詆毀。

這種題目,顯然是讓人選一個論點破題。當然,既然坐在女學考試學堂上,必是要感念光烈皇後之恩,讚同後者之言的。可是,如何有理有據的駁回朱崇光之言還需考量,不可光拿光烈皇後之言為據,要言之有物才行。當然,要是想要兩不得罪,也行——只要你能自圓其說,但是估計也拿不到高分。

沈采薇一邊想著這題,一邊漫不經心的在宣紙裱成的題紙上填寫著前面的答案。她寫得是閨閣少女最常用的簪花小楷——這方面她不像沈采蘩一樣志向高遠倒也不需要刻意標新立異,字字皆是體雅骨清,整齊漂亮。

終於輪到大題了,沈采薇深深吸了口氣,拿起筆沾了墨水,鄭重寫下自己的題目:匹夫安能為百世師,一言何以為天下法?

沈采薇咬咬唇——雖然說這卷子不會外傳,可寫這種叛逆之語還真有些考驗人的心臟。

只是,筆為心聲,安能違逆?大不了明年再考便是了。沈采薇很有幾分豁達的想著。她定定神,幹脆橫了一條心,下筆接著寫道:時遷世移,豈有百世不變之法?

沈采薇洋洋灑灑寫了大半張紙,等卷子被收回去,還被收卷先生詫異的看了一眼。

因為沈采薇寫得多,出門也晚,沈采蘅早就在外邊等著無聊了。她見沈采薇出來,急忙上前去問:“你考得怎麽樣?”

沈采薇攤攤手,作無辜狀:“不知道,最後大題寫得有些糟。”

沈采蘅連忙安慰道:“我寫得也很不順呢,話說起來,今年的題目真怪,我寫著也覺得挺難的。”說著她又打量了一下沈采薇的神情,很有義氣的接口道,“要是你沒過,大不了我也不去上了,明年陪你再考就是了。”

沈采薇忍俊不禁:“那倒不至於......”前面拿了五十分,就算大題有錯,酌情給個卷面分什麽的,應該也有六十吧?

沈采薇被沈采蘅這麽一逗,心情明朗許多,也把心事暫放。只是沒想到,她們手牽手往門口走卻見柳於藍候在二門那裏,面上帶笑的看著她們。

既然認識,對方似乎又是在等她們的,沈采薇和沈采蘅只好上前見過。

柳於藍看上去心情極好,微微含笑對著沈采薇道:“希望沈二小姐能夠過筆試,與我琴試上見。”

“這種筆試又沒什麽難的,我二姐姐肯定能過的。”沈采蘅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似得,急忙出聲道。

柳於藍淡淡挑眉,眼中笑意淡淡,不動聲色的應道:“既如此,再好不過,那就琴試上再見吧。”

沈采薇不禁苦笑:柳於藍想來是考得極好的,專門來示威的。筆試雖只是入門第一考卻也是眾人矚目的關鍵之一——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會參加加試的,很多人都只是參加筆試求個入門而已。

沈采蘅憂郁極了,忍不住道:“二姐姐,要不然咱們抽空去青山寺拜拜,求個好成績?”

沈采薇被這天真的話逗得一笑,伸手揉揉她的頭,認真應道:“千磨萬擊還堅勁,任爾東西南北風。”她揚揚下巴,露在陽光裏的肌膚賽霜欺雪,容色奪人,“理她作甚?”

這時候,收了卷子的先生們都將卷子送去後山書舍給四位評卷先生——李大家、溫大家、劉大家和許大家,分別閱卷。這四位先生都是名重一時的大家,德高望重,此時倒也端正了態度,認真的翻看著手中的卷子。

她們平時起居坐臥皆是如常,只是閱卷時入了改卷間,各自坐了東南西北四個角,認認真真的從後面的大題看起——前面那些題目早有答案,自是不用她們費心。因為經驗豐富,看起來到也快。

一日午後,她們四人用過茶又開始翻看卷子。

翻著翻著,李先生忽而激動出聲道:“字字珠璣,如此錦繡文章,此文當為第一。”她手中的卷子上端端正正的寫著柳於藍的名字。

溫大家不理她,懶洋洋的翻開一張卷子,爭鋒相對的說道:“引經據典,風采飛揚,此文才當為第一。”那卷子字跡清美,上頭落了個鄭午娘的名字。

眼見著這兩人要鬧起來,劉大家只得起身勸道:“別急,後面還有許多。此屆人才輩出,後面許還有更勝一籌的。”

那兩人都冷哼了一聲,彼此相對,依舊寸步不讓——她們見多識廣,都不認為後面還會有比手中更出眾的。

劉大家只得轉頭求助一聲不吭的許大家。可她擡眼望去,只見許大家神色激動,握著卷子的手微微顫抖。

許大家好不容易定了神,沒理會劉大家求助的目光,反而擡高聲音沈聲道:“都別爭了,我手中這張,當憑破題之句,便可奪魁。”她傲然一笑,頂著眾人詫異驚疑的目光,斷然而道,“有此文在,餘者何足道哉?”

☆、入學考(二)

許大家既然如此說,她手上的那份卷子便也被遞給其餘三人觀看。

其他三位名重一時的大家此時不知怎的,就如初上學堂時候一樣,好奇而急迫的翻看著手中的卷子,面上帶著和許大家同出一轍的激動。

只見卷面清清楚楚的寫著一句話:匹夫安能為百世師,一言何以為天下法。

雖是簪花小楷清秀柔美,可其意卻如出鞘神兵,鋒芒畢露。便如公孫大娘的舞劍,至柔中蘊至剛,一舞劍器動四方,觀者皆嘆服。

李大家性子急,最先看完,情不自禁的道:“當真是後生可畏!雖然文辭之上還有些許青澀之處,但其餘諸文與之相較,便如螢火之於皓月,不值一提。”她語聲微沈,頷首應和道,“此文不為第一,我亦是不服......”

她們都是松江女學的先生,得見如此後進晚生,便如見芝蘭玉樹生於庭階,心中自然是喜不自勝。

一向冷面的溫大家此時也不免露出一絲笑容,但隨即她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收斂了面上神色,伸手壓住手上那張卷子。她沈思片刻,輕聲打斷李大家的話,一字一句的道:“正因如此,此文才不能為第一。”

眾人皆是愕然,轉頭去看她。

溫大家端正的坐在位置上,背往後面的椅背上靠了靠,擡頭迎上眾人疑惑的目光,語氣沈靜如水的道,“雖然按照規定卷子不可外傳,但歷來四大女學筆試第一的卷子都是要送京經由聖人禦批,由此選出本年筆試魁首。此文若是被送上去,恐怕是要被流傳開來,而朝中如今是理學大盛,風尖浪口之上,如此芝蘭玉樹反要被狂風催折。再者,此等人才,更應多加打磨。別忘了,即便是張江陵也有落榜一日,也曾有‘仆自以童幼,豈敢妄意今日,然心感公之知,思以死報,中心藏之,未嘗敢忘’之語。”

張江陵乃是前朝名相,他少時就有神童之名,偏偏十三歲鄉試之時落榜了。後來他才知道,當時是有人知他是國器,賞識於他,刻意讓他落榜,想要讓他經歷挫折去掉浮氣。所以張江陵登閣拜相之後也忍不住和友人說一句:“仆自以童幼,豈敢妄意今日,然心感公之知,思以死報,中心藏之,未嘗敢忘”。意思就是:我那時候年紀小,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有什麽樣的前程,但是我心中卻明白那位先生是我的知音,我覺得哪怕是以死相報也在所不惜,這種想法至今銘記在心,不敢或忘。

真正的人才有時候並不需要揚而需要抑。就如一塊好鐵,只有不斷的打磨,去掉雜質,然後才能成為名器。

溫大家素來少言,今日竟然說了這麽許多話顯然都是真心之言,眾人皆是沈默了下去,心中默默考量。

許久,劉大家才開口道:“既如此,你意如何?”她這話下之意乃是讚同溫大家之言。

“此文可為第二,”溫大家沈思片刻,接著斟字酌句的說道,“鄭午娘乃是鄭家女,她的卷子評了第一,聖人那裏亦是好交代。至於柳於藍,便排第三好了。”

許大家只是拿眼看著其餘三人,炎炎夏日她的眉間卻仿佛堆砌了一層薄薄的冰雪,冷而寒。她冷哼了一聲:“哈,我倒不知我們松江書院也是這般取才。所謂的‘唯才是舉’豈不都是笑話?”

劉大家的話便如同冰渣子似的丟到所有人的面上,好不難受,可她自己卻也不好過,只說了一句便抿著唇不再開口。因為她口中雖是如此道,心裏卻也知道這文有些劍走偏鋒,雖可稱得上是傳世之作但若流傳出去,叫那些酸腐或是自命道德之士看見了,反而是叫這學生為難。如此良才美玉,尚且年幼,還需好好護著、慢慢打磨。溫大家的安排乃是最妥當不過。

李大家嘆了口氣:“重新抄一張來,先收入庫中吧。如此人才,必不會默默無聞,等她聞名天下之時,我們亦可拿出這文,好叫它傳之天下。”

此言可算是結尾,眾人皆是不再說話。

前三雖然都已經選出,評卷的四人心中卻還是有些不好過。她們低頭翻卷,靜然無語。房間一時間都靜了下來。

只有青翠的綠竹在窗口搖曳著,在窗邊的書案上投下一點點的綠影,窗臺上的插著一束玉蘭花,花瓣潔白,香遠益清。

這樣的夏日,除了四位閱卷大家之外也有人正在窗邊的書案前練字。那盈盈而立的少女生就皓膚如玉,一雙烏黑的眼眸仿若落了星子,顧盼之間,明光灼灼,無聲勝有聲。年紀尚小,已顯出幾分美人之儀。

沈采蘅就站在她的身後,手裏拿著一卷書踱步走著,也不知在想些什麽,好一會兒才道:“二姐姐,後日應該就是筆試成績公布的日子了吧?”

沈采薇握著筆的手一動也不動,手腕極穩,慢悠悠的寫下一個字。那手指纖長白皙猶如美玉雕成,在陽光下面幾乎要如美玉一般瑩然生輝,只聽她漫不經心的應道:“是啊。”

沈采蘅見她這般不溫不火的模樣心裏的火氣不知不覺的也沒了,只得小大人似的有氣無力的嘆了口氣,尋了個繡墩坐下了,托著腮自個兒繼續發愁。

沈采薇認真的看了看自己寫的這幅字,頗感滿意,於是擱下筆轉頭去看沈采蘅,“怎麽了?”

沈采蘅嘟著嘴瞪了她一眼,問道:“你怎麽一點也不緊張?”她丟開手上的書卷,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臉焦慮的道,“我昨晚都做噩夢了,夢見我沒過筆試,被我娘狠揍了一頓。”

沈采薇聞言抿唇一笑,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烏黑眸子靜靜的看著沈采蘅,帶著幾許促狹:“哦?這可算不上噩夢。”沈采蘅有時惹裴氏生氣了,也是要叫打手板的,這算是家常便飯,壓根夠不上噩夢的標準。

沈采蘅臉一紅,低下頭,做出不在意的模樣用腳尖畫了個圈:“我還夢到自己被關到黑屋子裏餓了三天。”她說起昨晚的噩夢,簡直是有些後怕,情不自禁的加重聲音強調道,“真的是太慘太慘了,連點心都沒有......”

沈采薇‘撲哧’一聲笑出來,直到沈采蘅面上羞惱,她才勉強收起笑容,安慰著開口道:“怕什麽?今年考不上那就明年,明年考不上那就不上了。”她很認真的看著沈采蘅,“能進女學,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。可是,就算進不了女學,難道你就不學習了嗎?”

沈采蘅聽得有些楞楞的,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:“那是二姐姐你喜歡讀書啊,喜歡讀書的人在哪兒都是一樣的......”她嘟著嘴小聲抱怨了一句,然後又轉口問道,“二姐姐,你也打算像是大姐姐一樣,做一輩子學問嗎?”

沈采蘩的親事這些日子才從宋氏口中漏出一些端倪來。原來宋氏有意將沈采蘩嫁給娘家侄子宋習文,只是宋家離松江有些遠,許多事還未定好,故而才沒說什麽。宋習文是沈大伯沈既明的學生,加上和沈采蘩頗有些知趣相得,日後必能夫妻恩愛。從家世上看,宋家亦是書香門第,最重才德,只有嫁到這樣的人家,沈采蘩那樣的性子才可得一輩子的清凈,做一輩子的學問。

沈采薇想了想,搖搖頭:“我沒有大姐姐那樣高的心氣,並沒有想要在上面做出什麽成績來。我讀書、練字或是彈琴都是因為我喜歡。我這一輩子,只是想要自由自在的去做我喜歡的事。”她看著外邊,心中思緒翻騰,知道自己這願望怕是比沈采蘩的還要難上十倍。忽然想起前世不知在哪裏看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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